刘发祥
我这一生,从头到尾的布衣草根身份,过的是平平谈谈、粗衣粗食,还时不时的闹点饥荒讨救济,但却知足。只感叹时光若云雾山间潺潺的溪流,哗哗地就在我们不经意间悄然而过。待扳起指头细细算来,已然在一朝一夕上班下班家里家外忙碌奔波的日子里度过了五十六个春秋。转眼间,便满头霜花步履蹒跚地迈向了花甲之年。
这一生,我继承了父亲懦弱而坦荡的性格,过得胆胆怯怯平庸无华,故此经历过的事儿无不远离可圈可点的轰轰烈烈辉煌热腾,于是无一不显得平淡无奇,总在人缝间过日子;同样,因为家庭背景苍白寒酸,而致我更是没有发生过作家笔下生花才有的催人泪下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我却无憾,无憾于上苍赐予我无尽的厚爱,与书结了铁缘,让我的世界有了韵味,有了生机,有了云彩,有了值得回忆的空间。童年时,我就在想,哪怕是日日骑在牛背上,只要有一本书打发时光,便是蜜一样的幸福。
于是,我自进入学校开始从师识文断字起,心里便无以数计的朦朦胧胧的臆想着、勾画着,这一世倘能诗意的栖居在充满福祉的土地上耕耘,该多好啊。
然,时至今日,这希望还仅是停留在一种极为固执的臆想上,因为还有这样那样的苦难、刀山火海在等着我去逾越。尽管所有的努力还依然是一篇篇天真的童话,因为信念使然,时至今日也没有丝毫放弃。
年幼时,正置浩劫之年,我货真价实的世袭农民之家许多年不变的一贫如洗,日子总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尽管如此,憨厚的,连扁担大个一字都写不了,自己的名字也认不全的父亲却很少叫我做事,任由我独坐一旁不厌其烦地翻看那有限的几本教科书和向同学借来的小人书。那年月,虽然我总爱一次次鬼使神差的出了校园便往书店以及报刊亭蹭,也无非是远远地隔着玻璃柜台饱个眼福罢了,买书绝对是异想天开的事。
“你看你的,饭熟了我叫你。崽啊,多学点东西在肚子里总不会烂”。父亲乃是一个传统的文盲农民,对于我酷爱看书,除了放任之外,他也讲不出什么道理,常挂在嘴上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自记事起,整个生产队除了我父亲外,就再没听到过有第二个人说过之类的话。
因为父亲与众不同的眼光与执着、宽容和鼓励,故而我便见缝插针地拼命找书看。在学校,我旁若无人的看,在家,我则坐在火笼边的木凳上,爬在门前的石头上,甚至土坎上,埋着头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看。于是,在那个读书无用论盛行更是将孔夫子踩在脚下、揪起老师就往台上批的年代,左邻右舍就会有不少的人一次次地讥讽我,“你看他,一个书呆子,以后有啥出息哦”。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作出的回应是不屑反驳,窗外之事统统充耳不闻,这些都不过是一阵风吹过。我相信,老师窗前的丁香花总有一天会盛开。
有一年春节,随父亲去舅公家拜年,舅奶见左右没有其他小孩,便悄无声息地拿出一摞两分的硬币,有十多枚,放在我的手心里,慈爱的说,收好。
此刻,我的心里“砰砰”地跳个不停,像久逢甘露那般甜蜜。天哪,我终于有钱了!仿佛阿拉丁神灯在我不经意间就来到了面前。接下来就是我想都没想,拔腿就径直往书店奔去,买了一本小说书。
一连数天,我都带着这本小说书到学校,分享给要好的同学。
就这样,我慢慢地在年复一年的读书生活中一枝一叶的积累,改变了容颜,充实了生活,也渐渐地有了气质、胸襟。更重要的,还在于学会了认识自己,并在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里给自己的人生定位,寻找坐标;寒来暑往,我邂逅了生命中无以数计的人和事。因为读书,学会了在自己身上,也在他人身上寻找自身的缺失,从而完善自己。
就这样,无论是十年寒窗,或是教师生涯,都在无间断的读书生活中慢慢的摆脱了稚嫩去掉了一颗浮躁的心,走向成熟,而全面并理性地去解读世界的复杂性与多样性。漫漫的生命旅程中,沉思,求索。似乎一个厚重的答案溢满我的思绪,我的目的还在于要在读书中得到一种生活的优雅和韵味。
虽然久居莽莽茶乡的云雾山野之中,我一如既往地的数十年晴耕雨读,不改初衷而终身受益。因为读书与生活阅历的不断积累加深,手中的笔写下的字符组成的篇章,渐渐有了灵气,有了生机,有了生命。文章发表后,时不时的会有些许读者给予点赞,泪浅的还会抹红了眼睛,又蒙编辑老师抬爱让其进入选本。读书之余,禁不住心痒痒地写作些小文,抒发观世相而就的人生百味之感,自然是自娱自乐。读书写作的时间一长,眼界自然又高了起来,更是不甘做井底之蛙,故而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拼上大力入了几个不同层次的作家协会,继续去学习。
跨世纪已是十八年,正当我人生的大戏徐徐拉上帷幕之时,回首往事,浮想联翩五味杂陈,已然洞穿一切。所有的过去都将化为缕缕烟云,回归苍穹。
流连地望着陋室里七零八落堆积的那一册册书籍,似乎墨香依然沁人心脾,又仿佛一席席大师烹就的盛宴在等着忠实的美食家悄然而至。
哦,我日日不忘的读书生活,岂止人生之一件乐事。她让我遇见了春夏秋冬的美好,遇见了山外世界的奇妙,更是遇见了人间至爱的真谛。
不远的将来,我的生命就要回归自然,最不能忘记的,还是依旧要紧紧地抓住那一脉给我生命充满活力的书香,与未了的世界约会。因为,读书是我今生最美的修行啊!
格鲁格桑记
一次次地微醺后,总是于轻柔拂面的和风中沐浴在灿灿的星空下,凝望着徐徐进入梦乡的朦胧远山,吟听着田畴间那一拨拨草虫们甜美的呢喃声。我的思绪却有了些许的沸腾,常常在这自然大歌的和声中翻飞。
一次次地问自己,是什么驱使着三番五次车马劳顿地往一个叫做马脚印的地方跑。如同一首刚从笔端流出来的诗,在风中疾走,在江河里流动,去寻找它最忠实的读者。
这双被年轮颠簸得已然不很清明的眸子,却看到了苗岭山脉的崇山峻岭之间,竟然世外桃源般地藏着一个叫格鲁格桑的小景区。
景区里散发着生命气息的山坡上,水桶般大小的松树枫树榉树林子里的石梯小道曲径通幽,山道两侧的杂树杂草野花已在景区建设者的帮助下各自寻了自己的归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五颜六色耀眼的绣球花海。只只凤蝶翻飞,芬芳的花香之间纱帐飘飘。不用说,这里一定是人们轻歌曼舞,甚或找回童年记忆的乡间故土,更是忘了世界存在的情人们欢乐的海洋。
徜徉在景区的街巷里,我仿佛听到了远古而来叮叮当当的马蹄声,三三两两匆匆赶路的忙人。时光在炊烟弥漫的朝夕之间悄然流逝,青石铺就的路面在漫漫无期的岁月里被过往的人流踩踏得光滑铮亮,似乎在诉说着一段段不被史家记载的历史。
同伴们已经说说笑笑着前行,我却倚桥栏而立,双目环顾四周,看看是否再有熟知的人。一杯茶,或是一杯酒的功夫,便感觉仿佛是在花香里,又或许是在旷野中,伴着潺潺的溪流,一两只翠鸟站在枝头卿卿我我地梳理着羽毛,它们的眼里只有伴侣,或者儿女。
街巷里的老屋,尽管张灯结彩,以及花花绿绿地贴着各种招贴,却透着许多古朴、典雅、端庄。从里面出来的人,或红光满面笑逐颜开,或神神秘秘地低头沉吟,仿佛是穿越了长长的一段时光隧道。
老藤,古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多么地诗情画意,多么地让人流连忘返。在这里,被人们克隆得惟妙惟肖。
磨盘大的古树已残肢断臂,苍苍如斯。其温床派生出的一簇簇硕大的菌朵风干后脱落于泥,新一轮的菌朵又鲜艳出场。一根根枝叶繁茂的绿色藤蔓,早已挣脱木架的搀扶,穿过瓦楞,快乐的窜上屋面,肆意地接纳雨雪与风霜。
人潮涌动,喧声不绝于耳。再胆大的昏鸦也早早远离而去,只有夜深人静之时,可能会有好奇心重的年轻之鸦躲在山上的高树上,远远地窥视这里的灯火何以这般通明。自然,它不明白。它的族群也永久地不会明白。
我一贯憎恨束缚我思想的行为,所以毁了前程,因此也由着性子信马由缰地自在独行,故而当先于他人有了某个发现时,便会喜极而泣,幸福感也充溢整个身心。在格鲁格桑的时日里,我常常伫立,或躬身于旁人不屑一顾的角落,观察那些灰暗而孤独又期望倾诉自己曾经辉煌过的物件儿。
那一栋栋早已完成使命,一旦踩上去就吱吱嘎嘎作响灰尘弥漫的两层古老木屋,走过了一段漫长岁月后伤痕累累而斑驳不堪,现如今又在格鲁格桑创建者慧眼的搜寻下重获新生,犹如一粒粒深沉的棋子错落有致地排列在景区里,熠熠生辉。有的作了民俗博物馆,有的成了非遗小院,或是浓缩的各种会馆,以及书画研究院、蜡染体验中心、茶艺馆、咖啡屋,发挥了它应有的再生价值。我想,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这些被时光的风雨浸蚀得摇摇欲坠的旧屋,原本在不久的日子里便要化为一堆泥土,却斗转星移幸运地在精巧的艺术修复下像一个个沉睡的精灵被唤醒了。
唤醒这些精灵的,是一个叫刘朝辉的帅气湘籍男人。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怎么看,他都像一只飞翔在蓝天的雁,一只落单而坚强的孤雁,盘亘在称做马脚印的这个地方,久久地不愿离去。冥冥中,仿佛是这里有他虔敬的精神之佛去顶礼膜拜。在某个木屋一角,他会伴着青灯手捧长卷,泪流满面地:啊!亚鲁!我的王!又仿佛是这里有他千万里追寻的幸福之源,值得去倾注满腔的热血。
我猜想,敢作敢为的刘朝辉该是一个细腻且有音律细胞的人,一定知道精美的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当人们行走在结构精巧的木屋组成的街巷时,就似乎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在一行行妙不可言的五线谱中流动,又似乎是在虔诚地聆听着缪斯神赐的七弦琴弹奏的乐曲,那么美妙动听。在充溢着无限美感的音乐海洋里畅游,品味着虔诚的经营者奉献而来的盛宴,十之八九的客人还未来得及返程,就已经乐滋滋地醉了。
大凡来格鲁格桑的人,在惊叹了一把这里的景色,以及浓厚的民俗风情秀之后,一双双挑剔的眼球注目的莫过于布依人家的小锅米酒。布依人勤劳,而且热情好客,传统地喜于品味佳酿。桃源美景格鲁格桑的酒,出于山水灵秀之地,滋味自然独有地甘醇。往往不了解酒性的人,还未来得及细品时,早已醇香上头,醉意弥漫了。
有志者事竟成。为了梦,血气方刚的刘朝辉来到马脚印,用一颗滚烫的心在这片几近荒芜的土地上精耕细作。他时常于星稀月明之夜遥望苍穹,默默地祈祷:祖上神明,愿我远途的跋涉能浇灌出火焰,愿我如雨的泪珠与血汗能滋润出灿烂的花朵。
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番纷纷扬扬的动静泛起了一片云烟,他心目中的格鲁格桑,他的世界,如诗一样的画卷渐渐开始明朗。
深夜时分,他依然彻夜难眠。月光透过窗棂,洒进五尺斗室,像是铺了一地的碎银。刘朝辉望望不久前落成的中国最大铜鼓芦笙,又环视一周凝结了诸多心血星罗棋布的老木屋。这些木屋,如同一个个复苏了的灰褐色的鲜活生灵,被他百般地珍爱着,仿佛是生命的一部分。
他听到了,这些生灵们的窃窃私语,它们在相互间诉说着主人们千年悲欣交集的往事,虽然一切都已是过往尘埃。
呵,他想,他是醉了,醉倒在了他的格鲁格桑。忘却了他已是身心疲惫,忘却了他的伤痕累累。不过,熟知他的人都知道,其心依旧年轻,因为他是醉美的。
风尘中,醉美的他,用生命经营醉美的格鲁格桑。这一切,只为看那岁月如何奔驰,等你们。
晶晶出嫁
日子,仿佛那天边的云朵儿,你看着它,它看着你,如同天天照面的人儿。然而,当你在不经意间眨了眨有些倦意的眼睛时,那云朵儿就已悄然而去了。所以,人们常说日子如流云一天天走过,我们已经慢慢长大。
日子一逼近九月,随着云雾山间的秋果日渐成熟、香甜,田里的庄稼一片片的泛着耀眼的金黄,小镇就开始弥漫着一股股浸满丰收的幸福味道。
幸福的味道里,东街年近五十的秋却是有着与往年不一样的感觉。她有满腹的心事呢。自从丈夫狠心抛下她们娘俩独自到天国逍遥后,在她的忆旧时空里,心事就往往占了很大的份额,一般她并不轻易与人言说。
女儿晶晶虽然失去了父爱,也依然在秋的羽翼下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自然就成了许多小伙子因钦慕而追求的对象。几经审慎,终究是找了一户忠厚的勤勉人家,准备嫁过去。秋是好强的女人,她要以己之力在乡邻亲友的帮衬下为女儿操办一场可以遮脸的婚宴,风光亮堂地送她登上那叶牵手幸福的小船。
于是,在闲暇的时候,秋会一个人坐在二楼临街的凉台上,或是默默地仰视着浩瀚的星空,仿佛那里有她一生情缘未了的牵挂,或是目视着过往的车辆人流,若有所思。过去的日子,像小时候看的电影那般在脑海里一幕幕的划过,有的片段清晰如新,有的片段昏暗而模糊。最是刻骨铭心的则莫过于和健在一起的时光。
秋和健自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窗,而且还做过一个学期的同桌。同桌的时候,男女生皆是腼腆的农村少年,往往会用笔在课桌的二分之一处画一道粗粗的分界线,直至学期结束都不曾逾越雷池半分。后来健说:
“知道吗?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偷偷的看你呢。总觉得你是全校最漂亮的。”
“是吗?我只觉得你的脸爱红,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那是怕你发现我在看你,有时候我想如果能娶你做老婆就太幸福了。”
“我可只是觉得你这个人不讨厌,不像别人悄悄拿女生的辫子捆在板凳上,也不拿墨水洒别人的衣服。”
.........
成年后的秋和健原本相互间印象都不错,在老哥子阿庆的撮合下水到渠成地做了一家。成亲那天,健的那一伙拜把兄弟闹够了洞房,临走的时候阿庆迷着眼说:好好过日子吧......掉进了蜜罐里,可不要忘了弟兄们呐。
之后的日子可谓是平风细浪,健照旧是耕种九龙营坡脚的那几亩责任田,外带着做些零敲碎打的泥水工。秋的天性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便到镇上的小学当了个代课教师。女儿晶晶出生后,就由婆婆看着,秋的妈妈时不时地来换换手。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倒也其乐融融,就连那飞来飞去的小燕子都喜欢来站在他们家屋檐下的竹竿上卿卿我我。
熟料这样的日子也让老天嫉妒。女儿四岁的时候,一家人的天便塌了下来。健一天夜里骑车送大舅哥回家归来的当口,在一个斜坡上被对面一辆货车的远光灯照射得眼花缭乱而一个轱辘翻下将近十米深的沟坎......
至此,秋的日子不再有阳光。唯一给她以希望的,便是女儿晶晶,看见她就仿佛看见她的健好似还在人间那般历历在目。
一颗心时常痛苦着的秋,她还依稀记得,在她痛彻心扉,送别健的时候,健的那一伙拜把兄弟,无一不给她无限温暖的话语:妹子,虽然健不在了,我们依然是你们家的兄弟,一个依靠。今后有困难,只要说一声,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但是秋从来没有找过这些热心肠的兄弟们,一个人用肩膀扛起了赡养婆婆和养育女儿的责任。在苦和累、欣与泪的交融中过着一天天雨雪风霜的日子。
晶晶出嫁的那一天,人们听到一串长长的鞭炮声响,以为是秋的哪一家亲戚抬盒来贺喜,纷纷出来观望。
那一拨人走近来,大家才知道原来是健的那一帮拜把兄弟,八个人,他们要热热闹闹地和秋一起嫁姑娘。老庆、老武、明健、鸿明、郭三、老掰......一个不少。
还是老哥子阿庆,他一脸的真诚,如同二十年前一样,说:“妹子,今后的日子,还是那句话,以后有困难我们大家来想办法。”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听到这里,秋已是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作者简介:
刘发祥,贵州省贵定县人。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精短小说》《速读》《河南文学》《千高原》《小小说大世界》《青海湖》《作家报》《文化艺术报》《贵州日报》《贵州民族报》等刊物。2013年出版散文集《凤凰栖居的地方》。
统筹:刘禹涵
责编:张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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